“母后。”有些怯怯的声音自身后传来,接着,又有一只胖乎乎的温暖小手轻轻地拉扯着她的衣袖带着刻意的讨好:“见济来向母后请罪。”
素衣置若罔闻一般,任由他轻扯着衣袖,也不低头去看那可怜兮兮的小家伙,手指一直按紧了“长相思”那冰冷的天蚕丝琴弦。冰冷纤细的琴弦陷入指腹,冰冷的熨帖带来近乎麻木的隐痛,有些许复杂的神色自她颊间一闪而过。
然而,朱见济却只是低着头,不敢抬头去看素衣的表情。“母后,您不要再生气了,见济以后——”他顿了顿,依旧是那么怯怯的,似乎方才的那一巴掌已经让他对素衣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惧怕感:“母后放心,见济以后定然用心课业,绝不再贪图玩乐,更不会玩物丧志。”
这一番言语,很显然不是他能说得出来的。他这么小小年纪,哪里明白何谓玩物丧志,又哪里懂得,那并不算用力的一耳光,打他的身上,却狠狠疼在他的娘亲身上?但是,他能将这话语说得如此诚挚,已属难得,倒是没有辜负朱祁钰的一番苦心。
素衣很久很久发不出声音,只是默不作声地听着那稚语童音的字字句句,眼却愈来愈模糊,翻涌的泪意凌虐着,只在朦胧间指间的琴弦,似乎是不管怎么按着,也阻止不了那凄紧的搏动。她的心弦,向来是丝丝密密地缠绕在这父子俩身上的。此时此刻,朱见济的这番言语,无异于是朱祁钰的一番表白。
他总是那般认真的,承诺深刻得如同一个烙印,狠狠篆刻在心底。答应过她的事,承诺于她的誓言,有哪一件他没有做到,又有哪一句他遗忘半分?甚至于,就连他中了血蛊,命悬一线之时,他也仍旧念念不忘他许下的承诺。
曾几何时,她所在意的已全然颠覆了?
何谓大爱?
何谓私爱?
天下,百姓,社稷,国事。
他以为,她在乎的真的是这些么?
朱见济见素衣不说话,也不表态,有些惴惴,便偷偷瞄了一眼大殿门口站着的那个人,却见那人鼓励而赞扬地笑笑,他便似是有了信心,并未多想,脱口而出的便是自己心底最真实的言语:“母后,你别担心,见济以后,一定会像父皇那样,做一个大大的英雄——”
或许,许多人生来便是这样,儿子崇拜父亲,将父亲视为独一无二的英雄,这并不是什么让人太意外的事,可就是这么一句不懂修饰的话语,单纯而直白,选在此时此刻入了素衣的耳际,如同一粒被炙烤过的珠子落在不设防的心尖上,立刻便逼出了隐忍不落的泪。泪水沿着脸颊淌下,如同心被利刃割开了一道又一道深深浅浅的口子,无形无色的血热热地涌了出来,将她席卷,直至淹没。
她如此的怕失去,费尽心思,却不知该如何保全。
她的钰,从来都是她心中顶天立地的英雄呵!
她为的,不就是让儿子也像他那般,成为一个英雄么?
可为什么,英雄的宿命,从来便是被牺牲?
一滴泪无声地落下,却是正好落在朱见济的手背上。他不明就里地抬起头,惊见素衣满脸的泪,顿时就傻了!
“母后,你怎么哭了!?”这下子,语调里已经不再是怯怯的讨好,而是纯然的焦急和疑惑,不过瞬息,他的小脸就急得通红,情急之下,扭头冲着殿门外的人便大声喊:“父皇!父皇!母后哭了!”
朱祁钰一听这话,略微怔了怔,却并没有如往常那般急急地奔过来。
“见济,母后不是哭,只是有一粒沙子跑进了母后的眼里,要用眼泪把沙子给冲出来罢了。”他只是轻笑,稳稳的脚步,就连解释也是那么自然,那么温存,是很多人不仅没有说过,甚至从未明了的温暖。
朱见济傻乎乎地点点头,踮起脚尖去摸素衣的脸,胖乎乎的小手尝试着轻轻擦去那蜿蜒而下的泪痕:“母后,见济帮你把沙子吹掉,好不好?”
童言童语,童心无瑕,年幼的他哪里知道,母亲眼中那一粒惹泪的沙子,就是他呢?
素衣再也忍不住,某种积压已久的情绪,在此时此刻,终于突破防线,全然崩溃。她抱起朱见济,将那小小的软软的身子拥在怀里,狠狠地流泪。甚而至于,她恨不得将这延续他血脉的身躯再揉入自己的腹中,重新体会那怀胎十月的苦楚与甜蜜。
终于,一个更温暖的怀抱,将她与儿子也一并拥住。
“素衣。”他在她的耳边轻轻唤着她的名,并不说什么,一切尽在不言之中,像是把历经了重重苦难的躯体和伤痕累累的心,一并修补,直至拼凑成了如此完整的人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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秋去冬来,枯木凉寂。
冬去春来,叶茂花容。
正月里祭天大典之后,朱见济便正式上了书房,由太子太傅于廷益亲自教导。而朱见济也甚是乖巧,再也不见那些玩闹的把戏,就连言谈举止也是刻意拿朱祁钰做榜样,似乎是坚决要按照他的承诺那般,做个像父亲一样的英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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